錢報讀書會 | 故事從西湖開始,王堯帶著《桃花塢》來尋根
潮新聞客戶端 記者 孫雯 方濤 通訊員 黃紫萱
“我今天是以方后樂的身份到杭州來尋根的。”攜帶新書《桃花塢》走進浙江大學,蘇州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長、作家王堯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向他書中的主人公方后樂的故鄉致意。
因為,這部小說里有很大的篇幅寫到杭州——“整個《桃花塢》的思想脈絡,故事情節,人物關系都是從杭州寫起的,寫到西湖、寫到浙江一師(杭高前身),而且這一段的故事基本上決定了后來的走向。”

錢報讀書會現場
2025年11月7日,作為浙江大學惟學文化大講堂第七講的“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桃花塢——王堯、陳曉明、麥家走進浙大談《桃花塢》”在紫金港校區舉行,同時,它也是錢報讀書會的重磅活動。
幾乎滿座的演播廳,證實著這個嘉賓陣容的號召力。陳曉明是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中央文史館館員,麥家是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而活動的主持人是浙江大學文學院翟業軍教授。
大的歷史與小的細節
“桃花塢”是蘇州城里一個實實在在的地名,王堯以虛構之筆,塑造出扎根于桃花塢的知識分子群體,他們于此聚攏、生長、暫別、回歸、離散……以抗日戰爭為背景,在主人公的追溯和前行中,拉長了時間線,從而使《桃花塢》“是一部以方家三代人為代表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精神成長史,也是一部以桃花塢為樣本的現代中國地域發展史”。
從首部小說《民謠》到新作《桃花塢》,翟業軍認為王堯開啟了完全虛構、超越個人經驗之外的寫作,挑戰可想而知,他首先拋出了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創作這部作品的緣起。
個人成長經歷深刻影響了王堯的寫作,《民謠》與個人生活經驗密切相關。而到了《桃花塢》,王堯試圖離開自己的經驗世界。因為長期生活在蘇州,他對杭州、上海等地亦十分熟悉;同時,近年的學術興趣也促使他思考:若回到西南聯大時期,自己能否在艱苦歲月中保持學術熱忱?他想借《桃花塢》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知識分子題材。
“桃花塢是蘇州真實地名,桃花亦是中國文化中理想精神的象征。”在小說創作中,王堯需要處理大的歷史和小的細節兩個問題。“大的歷史”是指小說將人物與重大歷史事件相關聯,如章太炎、朱自清、聞一多等人物在《桃花塢》中一一出場;“小的細節”,則將歷史落于日常肌理,他特別強調蘇州的地域特殊性,試圖通過方家在桃花塢大街以及其他市民的生活,呈現層次豐富的社會結構。
寫戰爭是否就一定要描述戰火紛飛?《桃花塢》提供了一種角度。王堯說,“英雄是少數,大多數人是日常的眾生”,為此他深入到由桃花塢延展開去的那些空間中,普通大眾的衣食住行,還重點描寫了年輕一代方后樂與黃青梅的生活與情感,但他們結局開放而充滿不確定性。小說把最美好的品德賦予周惠之,她是方后樂的母親,一位在戰亂中展現堅韌與溫情的女性,其形象融合了傳統美德與新式教育,在動蕩的時局中,她成為家庭的情感支柱,她的失蹤,是小說美好而悲傷的留白。“小說中所有美好的人物都消失了,這形成了小說的悲劇性。”王堯強調,未完成是小說一種真實的狀態。
用細碎的生活打開一段歷史
宏大題材如何與日常生活結合,正是寫作的難點。翟業軍認為,幾乎每一位優秀作家都不能回避這個問題,同為處理宏大題材高手的麥家更是感慨良多。
麥家說,王堯讓他想到了薩拉馬戈大器晚成的寫作,而且,“寫什么”固然重要,“如何寫”更顯功力。他認為王堯找到了一個獨特的通道:沒有正面進入歷史,而是旁逸斜出,從小巷、街道、文人與年輕人懵懂的愛情中,打開了另一段歷史。小說中不時涌出憂傷,其根源是日本的侵略,但敘述姿態卻是迂回克制的。
“等待父母的那一刻,方后樂意識到他一生都可能是站在桃花橋上張望的少年。”《桃花塢》的這個開頭,麥家認為一定是王堯經過千錘百煉而得。從1937年啟篇,時間上既往前穿,又向后走。他特別贊嘆王堯的“反技藝”寫作,小說本不需事無巨細地“文章化”,但王堯敢于用連綿起伏的詩意、桃花灼灼的燦爛來“反小說”,這種“反技藝”若無才華支撐是不可能做到的。
翟業軍注意到,《桃花塢》從人物姓名到文化趣味的呈現,皆可見文人雅好。那么,王堯自己如何看待雅俗之間的辯證關系。
雅與俗本是中國社會市井生活的不同層面,正是如此,王堯說,《桃花塢》既寫方家的雅致生活,也寫黃阿婆、秀姨等小市民階層的俗常。

王堯
他現場分享了一個一細節:周惠之將耳環贈予黃青梅,青梅在出國前戴上與方后樂合影,“這樣他就不是一個人回桃花塢了”,這些細節試圖超越雅俗,回歸生活的本真狀態。
《桃花塢》里有一個“少年中國”
知識分子題材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源遠流長,比如關于西南聯大的書寫,就有華裔作家鹿橋的《未央歌》、宗璞的四卷本長篇小說《野葫蘆引》。在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書寫史的龐大譜系中,翟業軍將話題拋給嘉賓們——《桃花塢》出現的意義在哪里?
陳曉明認為,《桃花塢》在知識分子題材中獨具特色,在于其聚焦“少年中國”的成長。“在知識分子系列當中,很多作品都把知識分子作為成熟的對象,而《桃花塢》有考慮‘少年中國’的問題。”小說從少年方后樂延伸至長輩方梅初等一代人在少年時的選擇,寫出江南知識分子在歷史關口的分化。方后樂從江南到西南聯大再到北上,知識分子在現代所面臨的選擇是中國的大事。“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馮友蘭在西南聯大紀念碑文中曾總結中國歷史上有三次南渡而未歸,唯第四次成功北歸,是文化的勝利。王堯筆下的方后樂不僅北歸,更一路北上至哈爾濱選擇革命道路。
《桃花塢》扎實地建構了江南文化地理,桃花塢、閶門大街皆實有其地,與歷史緊密相連,在寫實的基礎上,寫出知識分子文化抗日的堅韌姿態——方梅初堅守自己的價值準則,黃道一拒為日本人作畫,方后樂走向革命……革命文化對江南知識分子的吸引,真實地展現出知識分子走上革命的多樣性。
“把我寫成他們,把他們寫成我”
面對《桃花塢》,勢必少不了探討人們的心目中的“桃花塢”在哪里?
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桃花塢。陳曉明以陶淵明《桃花源記》為引,指出陶淵明實際上是多面的——“少年戒欲,中年戒貪,老年戒得”,桃花塢象征著現代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精神潔凈的持守。人在現代社會仍有一種超離現實的沖動,這是現代知識分子的一種自我約束。
王堯特別提到小說中的一句話:“你想象哪里有桃花,哪里就有桃花灼灼。”這句話由方后樂的祖父方黎子說出,實際上無論是小說中的桃花塢,還是現實中的桃花塢,已經沒有傳說(或史載)中那樣桃花爛漫,這句話是小說對理想與現實的思考。

《桃花塢》 王堯 著 作家出版社
那么,如何走進桃花塢,或者如何在小說中靠近那些具體或者虛構的人物?
王堯說,當他作為批評家或學者,會用一種價值判斷去評論、論述、裁定,甚至去推理這些人的精神世界。“但是在寫小說的時候,我是把我自己視為和聞一多、朱自清、梅貽琦、魯迅、張愛玲的同時代人,也視為和方后樂、黃青梅同時代的人,當我認為我跟他們同時代人的時候,我就把我寫成他們,把他們寫成我,這個時候我就設身處地的想象,如果我是朱自清,如果是方后樂,如果我是黃青梅,我可能會怎么樣。”這種同頻共振的想法,激勵著王堯去了解那一代知識分子,“因為我知道他們崇高,也知道他們的卑微,知道他們的堅定,也知道他們的猶豫,所以帶有同情心、設身處地的回到歷史的場景當中來,我理解了他們的這樣一種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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