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

林徽因騎驢采風留影

北京西山，泛指京西山區(qū)，有香山、八大處、翠微山、鳳凰嶺等著名景觀，風景秀美，引人駐足。春日的西山更是草長鶯飛、生機盎然。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焙�適的一首《希望》，協(xié)律可歌，朗朗上口，為我們帶來春的訊息。1921年，胡適前往西山探望熊希齡夫婦，獲贈蘭花草一盆。胡適興沖沖地將蘭花草帶回家中，期待花開，卻久等未果，“眼見秋天到，移花供在家”，并許下愿望，“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希望》被改編為流行歌曲《蘭花草》，“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償。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改作更加口語化，也讓西山的春天住進更多人心中。

前有蘭花讓胡適滿懷希望，后有玉蘭花讓朱自清忍不住顧盼。朱自清夸贊大覺寺的玉蘭花：“花兒是萬支明燭，一個焰一個嫦娥；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嫩皮膚蜜糖欲滴，眨著眼兒帶笑渦�！倍潭處拙�，玉蘭花的潔白、豐腴與美麗躍然紙上。和朱自清同游西山的俞平伯則注意到，“梨花只開七八分，作嫩綠色，正當盛時。杏則凋殘，半余絳萼，即有殘英未謝，亦憔悴可憐”，言語中頗有遺憾之意。春日繁花相繼盛開，但是美好皆是轉(zhuǎn)瞬即逝，稍不注意便會錯過。即使現(xiàn)在車馬發(fā)達，仍舊很難正好趕上花期，愛游山之人當和俞平伯心有戚戚焉。還好有碧綠如翡翠之黑龍?zhí)犊梢砸晃孔髡呱钋椋�“潭以圓廊繞之，循廊而行，從窗牖間遙看平疇，近矚流水，即潭之一勝也。下臨潭，不廣而清，如綠琉璃”。

一代才女林徽因也曾以花朵描摹西山的春天。在名作《一首桃花》中，林徽因?qū)懙溃骸疤一�，那一樹的嫣紅，像是春說的一句話；朵朵露凝的嬌艷，是一些玲瓏的字眼�！北藭r的林徽因因病在香山短住。盡管是為了養(yǎng)病，但是有美景可以欣賞，有丈夫梁思成在旁細心呵護，更有徐志摩、沈從文、凌淑華等好友常來相伴，林徽因的內(nèi)心應(yīng)當經(jīng)常是愉快的。在這種輕松愉悅的心境下，她創(chuàng)作出《那一晚》《笑》等詩歌名作。在《一首桃花》中，林徽因是在寫春日的桃花，其實又何嘗不是在寫正值“人間四月天”的自己，“那一顫動在微風里，她又留下，淡淡的，在三月的薄唇邊，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跡”。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在《倏忽人間四月天》中也回憶道：“母親活潑好動，和親戚朋友一道騎毛驢游香山、西山，或到久已冷落的古寺中野餐，都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同為女性作家，林徽因的詩歌有深情有婉約，林海音描寫西山的文字就相對活潑得多。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林海音隨父母長居北京，日后的一部《城南舊事》傳遞著說不盡的對北京的依戀與離愁。讀《騎小驢兒上西山》，能一窺林海音在舊日北京如夢般的生活之影。每年年關(guān)剛過，春的氣息剛剛來到身邊，林海音就迫不及待地騎驢到西山一游。一個小姑娘、一頭小驢兒、一個趕驢的，好不俏皮可愛。先到白云觀，摸石像祈福，扔銅子許愿，套圈，一副熱熱鬧鬧的廟會景觀；再到雙清別墅看金魚，“游客向池里扔下面包，看尺長的金魚游來，一扭腰一張嘴，一塊面包就吃進去了”，“那別墅怎么樣的走法，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金魚美麗的游姿和小毛驢丑怪的嘶鳴”。其后與男友同上西山，“這一次的西山之游，對她的意義是重大的，春風如輕紗拂面的這個季節(jié)，一次騎小驢兒上西山的郊游，增進了她和他彼此的愛慕。難忘的西山��！”

春天的確是戀愛的季節(jié)，張恨水所作《金粉世家》中，冷清秋和金燕西就是在春日的西山定下愛情的盟約。兩人相約游山，看到一片朦朧的春景，“山下青紗帳起，一碧萬頃。左一叢右一叢的綠樹，在青地里簇擁起來，里面略略露出屋角，冒著青煙。再遠些，就是一層似煙非煙、似霧非霧的東西，從地而起，遠與天接”，一對有情人“走到那溪邊，一片樹蔭，映著泉水都成了綠色。東南風從山谷中穿來，非常的涼爽�？恐�溪邊，一塊潔白的山石，清秋斜著身子，坐在石上，向清溪里面看魚。燕西在石頭下面，一塊青草上坐了，兩只手抱著膝蓋，望著清溪里的水發(fā)呆。清秋的長裙，被風吹著，時時刮到他的臉上，他都不知道”。少男少女，春日春景，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奈何好景不長，隨著金家的倒臺，金燕西難以延續(xù)往日的深情，兩人的感情落下帷幕。清代詞人納蘭性德曾有詩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道盡人世間的無常與缺憾。

蒼涼其實是人生的底色，青年時期因北大失學等事多次隱居西山的廢名當有此感。廢名性格和作文都不落凡俗，同是游覽西山，他也偏愛不一樣的景致，“西山名勝都在山北，我卻不要多走，討厭那一塊兒的人物擺布得如同電影上出現(xiàn)”。許是因為人跡罕至，山南的一片樹林讓他喜悅，“首先奪目的是那樹林的顏色，我沒有見過這么樣子的樹，真是綠得醉人”。廢名徜徉樹林之中，“這么一個深林里為什么不見一個人呢？我的意思是一個理想中人。我又實是不懂戀愛的。我的靈魂是多么崇高呵，這樣我很自傲岸”。戴望舒曾以“丁香一樣的姑娘”隱喻理想，廢名又何嘗不是如此？其實，往深處想，兩位作家何嘗不是在向我們訴說，人生很多理想的意義本不在實現(xiàn)，而更在追尋的過程。

淡然的心境中，更易見到平常人事的美好，山南可能是旅客少到之地，卻多西山當?shù)匕傩�。本地女人騎著驢，本來在廢名后面，結(jié)果一會兒就跑過廢名很遠了，“我看她自由自在，打坐而騎行，好不羨人”。一個姑娘挑著水過來，“唉，這難道是人間走路的樣子？女人她的步態(tài)與腰身格外好看的，她的衣裳也無有不合身材的了，何況肩上挑了一擔水”�！耙黄ゴ髲澖桥Ｗ呓�姑娘的水桶要喝水，她反跑開水桶好遠了。并不真是怎么害怕，女人的最是美好的一種表現(xiàn)罷了，站在那里驚異的笑一聲了。”避開紛擾的人與事，廢名反而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與田園牧歌景象。

春風和暖，收起冬衣，我們也已經(jīng)按捺不住春游的心情，前人“騎小驢兒上西山”，我們?nèi)缃耱?qū)車前行�？缭桨倌辏�我們看到的是相似的春景，吹過前人的春風如今再次照拂我們的額頭。愿我們在西山也能遇到自己的愛情，逢到生活的美好，花朵盛開，春和景明。

(作者單位：北京信息科技大學公共管理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