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五個月了吧，爸媽一共匯回家300元錢。爺爺額頭上的皺紋，已經深得像去縣城路上經過的那條山澗，怎么也舒展不開，花白的眉毛，就像山澗中間那條索道，蕩過來又蕩回去。

隔壁的梁叔已經回來了，說今年廠子不景氣，提前放了假，開工日期要過了年等通知，說著嘆口氣。

從他的口中，我和爺爺才知道，原來半年前，爸爸在那個城市做工時，傷到了腿，住了兩個多月的醫院。

他上面的包工頭也是我們縣人，算是仗義，出了大部分的醫療費，但是爸媽自己承擔的那些，也幾乎壓的他們承受不了。

現在爸爸沒辦法做工，只有媽媽一邊照顧著他，一邊又多加了一份兼職。

回到家，爺爺打開那部前年爸爸留下的老式手機，打了電話給他，責怪他為什么不和家里說這事。

爺爺耳朵不好，開的免提，山寨機超大的喇叭里面，傳出爸爸呵呵的傻笑，一邊還說：“傷的不重，沒啥大不了的。”和個小孩子一樣。

我搶過電話，問爸爸過年什么時候回來。電話那邊猶豫了很久，隱隱約約聽見爸媽在激烈的爭論著什么。

又過了一會，爸爸才說：“你媽做工的廠子過年不停工，能發三倍工資，算下來有好幾百塊……今年大概不回去了。”

爺爺怕我再說，拿回電話：“你倆注意安全，家里不用掛牽，倆娃好的很。”

電話那邊嗤嗤拉拉了一陣，好像是擤鼻涕，又像是揉紙團。

我墊著腳大聲說：讓爺爺帶著我和妹妹去找你們好不好？

又是一陣沉默，電話那邊終于傳來媽**聲音：給你和妹妹買了新衣服，今天就寄過去。

爺爺匆匆囑咐兩句掛了電話。

我失望極了，心里感覺像地里的玉米，看著挺飽滿，扒開皮卻發現只有稀疏的幾粒。

我回頭，看見妹妹還在與她懷里已經發黑的抱娃過家家，小嘴里說：你爸爸媽媽也沒回家嗎？咱倆一起過年好嗎？

嘟囔了一會，大聲哭起來：我要媽媽，我要爸爸……

去年

爸媽一個月前就定好了回來的日子，前一天爸爸來電話，說后天到家，這兩天沒事不要打電話了，漫游費可不低。

那時的我和妹妹，還不知道漢語拼音，更別提發短信了，只知道傻傻在門前等了整整兩天，除了吃飯睡覺，一直在等，凍得鼻涕流到嘴里也不知道。

爺爺不放心，卻勸不動，哄不開，一說妹妹就撇嘴要哭。而我，也借著照顧妹妹的理由，抱著她坐在門前等。

隔半小時爺爺都出來看看我倆，也看看村頭的那條路，和路盡頭那棵老樹。

每年的臘月，都有這樣的場景，就像黑白電視中的春晚一樣準時，更像12點前期盼新年鐘聲的心情，因為鐘響后，爺爺才允許我和妹妹吃餃子，爸媽也會在這時候，帶著我倆跪下給爺爺磕頭拜年。

今年臘八

一大早爺爺煮了一鍋玉米面糊糊，囑咐我照顧好妹妹，然后就出門了。

妹妹守在鍋前，哭著問了我好幾次，爺爺什么時候給我們煮臘八粥？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只知道家里的糧食，只有玉米面了。

冬至雖然過去好久，可是太陽依然不愿過多留戀這個小山村，早早的在山后藏了起來，只留下一點余暉，讓干活回家的老人，看清村里的小路。

終于，在太陽最后一絲余光消失前，爺爺回來了。妹妹撲上去摟著他的脖子，爺爺呵呵笑著，放下這個小黏蟲，小心翼翼在懷里掏出一個布兜。

我看到爺爺手上有血，已經干了，急忙問咋回事。

爺爺說，走路不小心，別管。

說完他進了伙房。

晚上，爺爺端著一碗臘八粥放在妹妹面前，擺上兩碟咸菜，我端來剩下的玉米糊糊，給爺爺和自己放在桌上。

妹妹奇怪的問：你倆不喝臘八粥嗎？

爺爺說：今天賣栗子的收攤了，只有棗，你自己喝吧，我和你哥不愛吃棗。

妹妹樂了，說你倆人真挑，不是好孩子。端起臘八粥，呼啦呼啦喝了起來。

我問妹妹為什么這么喜歡喝臘八粥，妹妹擦擦嘴：因為喝完臘八粥，爸爸媽媽就快回家了。

我沒忍住，眼淚滴進玉米糊糊里面，爺爺嚴厲的說：快喝吧，一會涼了。

那年我十歲，妹妹八歲。妹妹不到一歲的時候，爸媽就去了一個大城市打工。那個城市有多大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個城市的馬路，比我們縣城的路還要寬，爸爸說足夠好幾輛大汽車并排走。

那時的我沒有向往，只想知道，路那么寬，為什么你們還不能回家？

（本文根據留守兒童紀實一些情節演繹而來，文中角色既是虛構，也是一些留守兒童和老人的“綜合體”。孩子盼父母回家，父母為了全家的生計卻有家難歸，這是一對矛盾，更是當下一些貧困地區生存狀況的寫照。好在在正確而大力的扶持下，脫貧致富的人口越來越多，相對而言，留守兒童和老人離全家團聚的日子就越來越近了。對外出務工人員來說，大城市有“金山銀山”，小山村未必沒有“金礦銀礦”，在某些領域和人群中，原生態的東西比鋼筋水泥更有價值。趟路比走路更艱難，為了孩子完整的童年，這些父母是否值得一試？期待您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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