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四少

紅樓夢寫的最多的是女性，男性似乎被邊緣化了，筆墨不多，且大多都是形容丑陋不堪的，做的事也大多上不了臺面，他們在曹公的筆下，寶玉的眼中，都是一群“濁臭逼人”的男子，像賈雨村、孫紹祖之流，更是男人中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典型，這些我在之前文中已多有提及，今天我們說說紅樓夢里的父親這個角色。

說到紅樓夢里的父親，很多人首先會想到的一定是賈政，賈赦，賈珍等人，因為他們在原文中有不少筆墨，比如賈政打寶玉，賈赦打賈璉，賈珍啐賈蓉，不管怎么說，他們都還有點父親的樣子。其實紅樓夢里還有一個父親，卻是一點父親的樣子都沒有，是一個極度不負責任的父親典型。

這個父親就是賈敬，他從頭到尾就沒有正面出過場，他不僅沒有管束過子女，甚至把整個家業都丟了，然后自己一個人跑到城外煉丹去了。

說起賈敬，對賈府來說，的確有些遺憾，他是賈府文字輩子孫中，唯一靠科舉考出來的進士，如果專心仕途，前途一片光明，甚至如果能夠做到修齊治平，賈府不會敗落的如此迅速也說不定，但正是這樣一個考出來的進士，寧國府的家長，賈珍、惜春的父親，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出家為道，拋棄子女家業，也不要自己的功名和世襲的官爵，可以說整個的撒手不管了。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回，對賈敬的出家，言語之中不無諷刺和揶揄之情，而且正是因為賈敬的出家，才直接引發了其子賈珍的無法無天，以及其女惜春的孤苦無依，乃至最后毅然決然地出家為尼。可以說，這一切，都是賈敬這個父親一手造成的。我們且看原文：

寧公死后，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那里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

冷子興的這段話，道出了賈敬作為一個父親的失職，他為了一己私欲（一心想做神仙），竟然能夠拋棄整個家業，官不做了，家不要了，子女也不管了，自己一個人跑到城外去燒丹煉汞，跟道士胡羼，心也是夠大的。什么是“胡羼”？就是胡來，胡混的意思，也就是說，賈敬未必真的能夠靜下心來一心向道，他只是一門心思要作神仙，此外什么都不聞不問，哪怕賈珍把寧國府翻過來，哪怕弱小的惜春無人管教，受盡冷落，都跟他無關。

有這樣的父親，真的是聊勝于無了。作為一個父親，賈敬未免太狠心了。

他自己過壽，他都選擇了不回來接受子孫的拜賀，這不是看破，這是不想過問家事，不想負起一個父親一個家長該盡的責任，他讓賈蓉將那《陰騭文》急急的刻出來，印一萬張散人，可見他是多么急于成仙了。紅樓夢曲詞說“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由此可知，賈府的敗落，跟賈敬對子孫家業的不聞不問，脫不了干系。

秦可卿死亡時，賈敬作為祖父，理應回來料理家事，但他卻偏偏不愿意回來，生怕這些家務俗事影響了他修煉，耽誤了他自己成仙。原文有一段對賈敬的描述，可以說是充滿了諷刺。我們且看原文：

那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因此并不在意，只憑賈珍料理。

唯一的孫媳死了，賈敬不回來，別以為這是什么將生死看淡的超脫，這不過仍是一種自私的表現，他其實從未看破，一門心思想著飛升做神仙，可以說內心的欲望比俗世之人更為強烈，為了達到了這個自私自利的欲望，他等于是拋棄了子孫兒女，將整個家業丟在腦后。這不是看破，作為父親或寧府家長這樣一個角色，修齊治平四字，賈敬可以說一個都沒做到。

也正是這個父親的不作為，讓賈珍這個兒子更加胡作非為，“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賈敬作為父親，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因此兒子賈珍才更加放任大膽，最終弄得寧府除了門口的兩個石獅子，沒有一塊地方是干凈的。由此，也使得他的小女兒惜春無論是在寧府還是在榮府，都處境尷尬，毫無立錐之地，甚至險些毀了自己女兒的清白。這樣的父親，就不是不負責任那么簡單了，簡直就不配父親這兩個字。

一個失敗的父親，最終影響的是整整幾代人，甚至是整個家族的命運，正是因為賈敬在父親角色上的缺席，在家族事務中的抽身，使得他的死亡，顯得有些滑稽和可笑了，小女兒惜春沒有出場，兒子賈珍跟孫子賈蓉父子倆更是跟尤氏姐妹眉來眼去，把一個葬禮活活的辦成了一場風花雪月的事，這可以說是曹公對拋家棄業，拋子棄女的賈敬最大的嘲諷了。

甚至就連賈珍跟兒媳秦可卿之事，賈敬這個做父親的，也有很大責任，因為他出家太早，使得寧府上下毫無規矩禮節可言，完全亂了套。賈珍可以接著習射的名義，在家里夜夜聚賭，還養著兩個孌童。賈蓉更是一高興了隨便摟個丫鬟就能親個嘴。這樣的家風，作為父親和家長的賈敬，難辭其咎。

父親的缺席，最可憐的永遠是最小的孩子，惜春作為賈敬的小女兒，自幼沒了母親，父親又跑到城外煉丹，對她從未有過關愛，哥嫂就更不用說了，因此這個孤單而備受冷落的四姑娘，雖然是寧府的小姐，卻一直生活在榮府，雖有父親，可她從未體會到父愛，或來自一個完整家庭的呵護，因此養成了孤僻的性格，最后出家為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賈敬這個父親負主要責任。

賈敬最后死的很慘，“肚中堅硬似鐵，面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 按照大夫們的話說，是“素知賈敬導氣之術總屬虛誕，更至參星禮斗，守庚申，服靈砂，妄作虛為，過于勞神費力，反因此傷了性命的。”賈敬最終傷的何止是自己的性命？他的不作為，葬送的還是自己子女的一生，和整個家族的命運。

這樣的父親，生了子女，卻沒有承擔教養的責任，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配做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