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贗品》:欲望的誘餌,眼力與法力的競技
多年前,位于倫敦南郊的一家美術館聯合一位概念藝術家,針對博物館的觀眾進行了一場有趣的測試。他們用一件價值僅70英鎊的贗品替換下館內所藏的一幅畫——法國畫家弗拉戈納爾于1769年創作的《年輕女子肖像》,要求觀眾找出贗品并進行甄別。測試的結果令人驚訝:此活動對觀眾有著超高的吸引力,贗品展出期間,觀眾數量翻了兩倍,但只有10%的觀眾認出了假畫。這家美術館就是著名的杜爾威奇美術館,是英國擁有最好和最有價值的古代藝術大師作品的藏館之一。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如云的觀眾專程前來,卻并非為了欣賞大師原作,刺激他們的事情是找出那幅贗品。

多與藝術繁榮伴生
藝術贗品不僅能吸引到觀眾,也是收藏家、藝術史研究者、文博界、修復師、畫廊、拍賣行甚至造假者都感興趣的課題,更在社會中為人津津樂道并演繹出各種傳奇故事,有些甚至成為影視作品的靈感源泉。藝術贗品的誕生雖無法考證,但卻不能否認其歷史的古老。譬如古羅馬時期就出現的希臘雕塑復制品,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們也是通過臨摹古典作品來提升畫技。藝術贗品更是個世界話題,中國的藝術品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事實上,國內關于贗品的稱呼帶有一種“隱晦的直白”,如偽作、做舊、仿品甚至“新的”“不真”等。當然,如果我們退后一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觀察,可以做出一個判斷:藝術贗品活躍的地區和時代,其經濟活力和文化活力都更勝一籌,即所謂藝術贗品多與藝術繁榮而伴生出現。
藝術贗品的出現,可概括為幾個原因:逐技、逐名、逐利和實用性,相對應的解釋就是:提升繪畫技法——以與名人名畫幾無不同為榮;仿制可亂真的名畫以追求虛榮;赤裸裸的利益驅使下造假;為了某種實用功能而作偽——比如用以展出的替代品等。由此可見,贗品的出現因其用途的不同,也存在著是否違法的差別。本書就與贗品相關的法律、案例進行了剖析,作者認為,當復制行為與經濟利益掛鉤,特別是當贗品被有意冒充真跡進入市場流通時,簡單的技藝傳承就演變成了復雜的道德與法律問題。
“剽竊”是贗品的一種表現方式,這種不經過授權而攫取別人藝術成果的行為是令人鄙夷的。今年早些時候就曝光了一起案件:某藝術家多年來持續抄襲一歐洲同行的繪畫創意,作品幾近雷同;歐洲同行憤而依法維權,最終前述藝術家被法院判賠并道歉。隨著經濟和文化的繁榮,“藝術不分國界”給人們帶來的真實感日益強烈,人們經常發現,北京、上海等國內城市的藝術空間,頻頻出現外國藝術家的藝術展。同樣,也有很多的中國藝術家的身影,不時在東京、紐約、倫敦、巴黎的藝術機構亮相。藝術家的高頻互動,促進了藝術文化在國際間的友好交流,但也很難避免出現此類與贗品有關的藝術丑聞。

真真假假的舊貨市場是個練眼力的好地方
贗品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
當藝術與贗品結合之后,藝術在社會中的系統分類就意味著各種故事的出現。書中認為“社會的結構形式,是贗品賴以生存的條件”,即贗品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不同的、聯系緊密和相互依存的群體都是其中的參與者:如一些偽造者、經銷商、拍賣商、鑒定師、相關專家、收藏家、投機者、某些藝術館負責人、藝術家和公共媒體。當然在國內語境中,書中涉及的行業和崗位分工,無法一一對應,更不能一概而論,按“他們的崗位與贗品產生條件更具備”理解即可。
除了探討與贗品相關的職業外,作者還專門解釋了一下書中為什么只提到了男性造假者而沒有提到女性造假者。“這與政治正確性無關,因為藝術造假似乎確實是一種典型的男性專屬犯罪現象。特別是到目前為止,人們幾乎沒有聽說任何女性藝術造假者的案例。這一點也可以從柏林刑事警察局那里得到證實。”不過,在贗品漫長的演進歷史和生產鏈條上,很難說找不到任何女性的身影。
比如“歐洲造”,這是瓷器收藏者并不陌生的詞匯。在歐洲的古玩、藝術品商店,甚至在鄉間的跳蚤市場中,經常看到這些“不中不西”或“又中又西”的“歐洲造”瓷。中國人往往心生疑問:這算是歐洲人的創新,還是我們眼里的贗品?無論答案如何,這種歐洲人仿制、在歐洲燒造的中國瓷器都無法繞過著名的蓬巴杜夫人。
曾經,歐洲人日常使用的器皿多以陶器、木器和金屬器皿為主,顯得比較笨重。后來中國瓷器傳入,這種輕薄漂亮的器物受到了廣泛追捧,葡萄牙、西班牙、荷蘭、法國、英國等歐洲各國,均表現出了中國瓷器的極大熱情。歐洲對中國瓷器的需求到了什么程度呢?法國盧浮宮博物館的公開數據顯示:僅1500年至1800年間,進入歐洲的中國瓷器可達3億件左右,但這仍無法滿足市場需求。歐洲的一些聰明人發現了商機,開始仿造,甚至偽造、改造中國瓷器,起初歐洲人燒造的中國瓷工藝粗糙,直到德國的煉金術士發現了制瓷的秘密——高嶺土,之后歐洲人才真正擁有自己生產的瓷器。
后來,路易十五和蓬巴杜夫人支持成立文森瓷器廠,與另一家瓷器廠生產競爭,文森瓷器廠后遷往塞夫爾的蓬巴杜夫人城堡附近。在這里,法國引以為傲的塞夫爾瓷器誕生了。塞夫爾的瓷器擅長將“中國風”的畫面與歐洲審美的紋飾、洛可可風格的形制相結合。“中國風”出現在西式茶點餐具、咖啡壺、燭臺、香薰容器之上,和諧地融入西方生活之中。
此外,與藝術市場相關的運作機制為贗品流通提供了便利。本書揭示了藝術交易商如何通過精心設計的展覽、專業術語堆砌的說明和刻意營造的競拍氛圍,將藝術品轉化為一種令人具有沖動欲望的商品。多年前,國內一位知名畫家發現,有人偽造了他的一幅作品。為了賣掉這幅假畫,造假人專門山寨了一本畫冊。這本“李鬼”畫冊看上去幾可亂真,畫冊里介紹的展覽也真實存在過,但里面介紹的這個畫家的作品卻是假的。
更耐人尋味的是,書中披露的某些案例顯示,即使買家對某作品的真實性心存疑慮,但只要相信能夠以更高價格讓“更大的傻瓜”接手,交易仍然可能達成。藝術品出現“股瘋”般的狂熱行情:不優先考慮藝術價值,只想著早點擁有。
圍繞藝術品的高度儀式化的交易場景中,一些交易已不再是單純的藝術,而是彰顯買家身份與社會影響力的手段。漢斯·格羅特——這位來自德國的兼具地產商和收藏家雙身份的人直言不諱:“過去,出身寒微、突然發家致富的人,為了得到社會的認可,會購買一座馬場。今天,人們玩起了藝術。作為收藏家,我被當成了一個教授。這種說法依據的標準是:這是一個文化人,而不僅僅是一個商人!”

正在鑒定的專家

讓歐洲人愛不釋手的中國瓷器
贗品,永遠是藝術的一部分
在藝術發展歷史中,藝術品的真偽是對立存在的,這自然免不了藝術鑒定話題:如今科技的發展,的確給藝術鑒定帶來了新的工具,但科技也讓贗品制造者的“手藝”更上層樓,甚至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精密時代。西方的現代化檢測技術,可通過分析顏料成分、畫布纖維和筆觸特征來識別贗品。國內的鑒定則是多靠“目鑒”,屬于一種經驗。“看真的多了,上手多了,功夫自然就有了”,很多業內藏家、專家的成長之路皆是如此。書畫的質地、絹或紙張的狀態、墨色的變化、保存現狀、印章、書法、裝裱方式,以及瓷器的胎釉、胎色、光澤、畫工、包漿、手感等都是鑒定真假的知識點。但藝術品畢竟不是嚴格的工業標準化產物,在有著藝術性的同時也有一些隨意性,尤其針對年代久遠的藝術品,經常出現“一眼看真,一眼看假”或“你看真,他看假”的復雜情況,導致很多對立觀點出現,這些都屬業界正常。甚至業界還有“老悔少畫”的問題存在,有些藝術家在成名之后,他對年輕時創作風格不成熟的藝術品便不再認賬,人為增加了鑒定難度。因而在某些情況下,最權威的鑒定專家組也心照不宣地默認人員構成最好是單數,方便再遇到觀點難以統一的情況時“投票表決”。以得票多少判定藝術品真假,這足以說明藝術品鑒定工作的復雜。
在國人的收藏江湖中,藝術真偽是一個永遠繞不開,卻又讓收藏者無比自信的話題:超過半數的收藏者,絕不認為自己藏的是贗品。這背后就是與利益切實關聯的“收藏生死信條”:買錯(贗品)了一文不值;買對(真品)了傳家,即便買貴了,時間也會讓價值先慢慢沉淀,再一朝兌現。
《藝術贗品》這本書對于中國的收藏者來說,是一本可以了解世界收藏史、造假史的讀物,可以讓人們提升質疑的能力。藝術贗品,永遠是藝術的一部分。人們分辨藝術真偽的過程,也是認識價值、認清欲望、克制欲望的復雜歷程。贗品之所以成為誘餌,那是因為它觸碰到了一個事實:在欲望面前,真與假的界限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清晰,人們克制欲望的能力也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強大。
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 栗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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