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書法？

                                                                                ----李克寒 

    什么是書法？這是一個簡單、明確的命題，也是一個非常復雜、容易引起混亂的問題。現實中，

許多人把會寫漢字，稱作書法；把敢用毛筆寫字的人稱之為“書法家”。其實，這中間有很多的

誤解和歧見。因此，有必要對之做一些深入的學習和探討。

        關于書法的概念，有幾種說法：

       一種認為，“書法，就是寫漢字的方法”。

       第二種認為，書法“是用毛筆書寫漢字的方法”。

      這兩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嚴格地說來，是不嚴密、不全面的。

      第一種說法忽略了一般漢字的書寫方法與漢字書法藝術書寫方法的區別，沒有道出書法的本質特征。

書法的創作的客體是漢字。從一般意義上來說，書法創作可以稱之為漢字書寫。但漢字的書寫與書法的

創作寫法是有聯系又有區別的兩種不同的形態。掌握了寫漢字的一般方法，并不等于掌握了創作書法的方

法，漢字寫得好，并不見得就算是書法。同時作為具有藝術品格的書法創作，不僅需要講究、掌握書寫

的方法，還有書法創作者不同性格、學養、胸襟、氣度、情感等因素的展現。

      第二種說法與前者意思相同，只是加了“毛筆”二字。其實，漢字書法的書寫工具主要是毛筆，但也

不完全限于毛筆。古代的書法名作，如甲骨文、石鼓文、鐘鼎文并非毛筆所寫，此后，一些書法家用棉

筆、葦草筆、或布帛同樣寫出了不同凡響的書法名作。至于碑刻、鑄刻、竹刻、象牙刻等書法作品，有

些是書法家書寫后用刀雕刻上去的，有些則是直接用刀刻上去的。所以，書寫工具是多樣化的，刀刻、

冶鑄，更有筆寫；受寫材料尤其豐富，甲骨、金石、簡牘、帛紙，無物不可施，以書寫工具為書法定性

顯然有些牽強。

       那么什么是書法的確切概念呢？

       我認為漢字書法的概念應該包含以下四層意思：

   一是，書法是漢字的藝術書寫，而不是一般實用的漢字書寫：

   二是，書法是按照一定法度和技巧創作出來的漢字藝術品，而不是對漢字進行隨心所欲的胡涂亂抹；

   三，書法的創作，因人、因時而異，是否是書法，看它是否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不同的風格特點。

書法是書法家感覺的飛升，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對漢字的重復書寫：

   四，漢字書法的書寫工具、材料主要是毛筆、宣紙、黑墨，但也包含其他工具和材料。

　    綜上所述，書法的概念可以概括為：按照一定的法度和技巧，主要用筆墨紙或其

它工具、材料表現出來的具有審美趣味的不同風格、特點的漢字藝術作品。

   為了具體說明上述書法的概念和本質，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做一些具體的分析：

       1.實用的漢字書寫與藝術性的書法的聯系與區別

   漢字是中國書法的載體，漢字的出現是從實用開始的。漢字的形態是實用性能和藝術審美功能的復

合體。中國的先祖為了表達對自然、社會的認識，便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在長期生活實踐中逐漸發

明了文字。這些文字的創造、發展，經歷了從低級向高級、從簡單到復雜、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開

始，漢字的創造、流行是為了實用，隨著實用性書寫的熟練，加之書寫者天賦和其它原因，潛在的審

美觀念不斷覺醒、提高，書寫者摸索到了具有藝術審美價值的漢字書寫規律，書寫漢字的水平逐漸有

了藝術性的品格因素，所以，就有可能寫出書法佳作成為書法家。 因此，漢字的實用是漢字書法藝術

出現的前提和基礎，長期、反復的書寫活動對書寫者寫出佳作甚至成為書法家有決定性作用。

   但是，實用性書寫的漢字如果僅僅停留在實用書寫水平而不具備藝術魅力，就不能算是書法作

品。不懂得、不善于駕馭藝術規律的書寫者也不可能成為書法家。這是因為實用性漢字書寫只是

為了讓人們識字形，讀字音，曉字義，達到交流信息的目的。實用性漢字書寫要求把字寫得橫平

豎直，點劃規范、排列有序，大小齊整、清楚美觀，目的是增強應用效果，而不是追求表現心靈

軌跡和審美情趣。從實用角度看是好字，而從書法藝術度看，則為劣品。

   漢字書法藝術與漢字實用書寫有本質的不同。前者是藝術審美創造，后者是實用性操作。漢

字書法是通過線條長短、粗細、曲直及起落方位的變化，通過停頓中斷、使轉聯接、交叉回旋

的置換和呼應，筆墨的濃淡枯潤和黑白虛實的配置，在兩維空間組成完美的單字結構和篇章。

這是線條有節奏運動的軌跡，具有明確的時序性和不可重復性，從而體現書寫者的臨場情緒和

感情波動、生命節奏和宇宙意識。它具有時間藝術、空間藝術、抽象藝術、表現藝術等等的綜

合特征。對于接受者而言，它訴諸于欣嘗者的審美和精神體驗。

　　　2.漢字書法藝術是獨立的藝術。

  (１)、中國漢字形體為漢字書法的創造發展提供了藝術母體，漢字書法之所以逐漸成為獨立的藝術，

在于它承載并強化了中國漢字形體的藝術因素。

        人類創造、使用的文字可分為兩大類：

        一類是表音文字。即以語言的聲音為因素造成若干表示聲音的符號－－字母，再用這些字母拼寫

成文字稱為表音文字或稱為衍音文字。如英文是用二十六個字母拼寫成不同的詞，即是一例。表音文

字組成的字母，筆劃、形態簡單，數量較少，變化不大，所以，這是此種文字難以發展成獨立的書法

藝術的原因之一。雖然，表音文字也有美化的寫法（如英文書寫的花體），但那是屬于工藝層次上的

裝飾美化，與漢字的書法藝術有本質上的區別。

           第二類是表意文字。即以簡單的線條畫出客觀的形象為主要方法，作為代表那個事物的符號而

形成的文字。這樣的文字是表意文字或者可稱為衍形文字，中國的漢字即為此類文字。漢字以形象造

字為基礎，形態千變萬化，本身就具有造型美的因素。所以，以漢字為載體的漢字書法藝術超越了工

藝層次，在全世界形成了唯一的文字藝術。６０００多年來，中國漢字經歷了甲骨文、篆字（鳥篆、

大篆、小篆）、隸體、楷體、行體、草體（小草、大草）幾個階段。雖然形體不同，但字體構造體例

是一致的。

        漢字的構造有以下幾個原則：象形、指事　、會意、形聲、假借、轉注。（即后人稱之為六書）

可以說，漢字的造字方法分為：

       寫實造字法（象形）；

　　象征造字法（指事、會意）；

　　標音造字法（假借、形聲）；

       轉注非造字方法，只是意義相互注釋而已。

       從性質看，可以分為：

　　表意文字（沒有標音成分的象形文字、會意文字、指事文字）

　　形聲文字（沒有標音成分的假借文字，形聲文字）。

     從以上造字規律可以看出象形字直接來自大自然的具象，而指事、會意、形聲又主要衍生于象形字，

象形字是漢字的基礎。假借、轉注則又是在前者基礎上的衍生。據許縝《說文解字》載，漢字共９３５

３個，其中象形字２６４個；指事字１２９個；會意字１１６７個；形聲字７６３７個。以上與象形有

關的造字９０９７個，其余則只有２５６個。這說明，漢字是以自然界的具象為形體，又是表現自然的

抽象。這種具象升華了的抽象，本身就具有先天的自然形體藝術因素，因而，一般漢字的書寫就其形體

本身來看，已經有了藝術意味。但是，這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書法藝術。林語堂講：“梅化的枝丫，殘葉，

枯藤，斑豹的跳躍，猛虎的利爪，麋鹿的捷足，山的雄渾、博大，駿馬到遒勁，白鶴的纖細、閑舒，美

女的苗窕，蒼松的老枝------凡自然界的動物、植物，山水云霧電都為書家所模仿，并直接或間接地形

成了某種靈感，造就了某些特殊的書體。”可見，漢字為書法藝術的產生、發展提供了藝術母體，并為書

法藝術獨立的創造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２）、漢字書法藝術之所以是獨立的藝術，在于它不是被動地反映自然，而是傾注了書寫者的、性格

學識、修養、氣度、意志、情感、追求，是書法家人格化的自然流露和外現。所以，觀賞書法作品是一

種精神享受，是靈魂的交談。 “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本。”“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沈毅，畸士

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劉熙載《藝概》）書法是由點畫構筑它的藝術世界的，點畫形成筆道，筆

道中含有作者的筆意，而筆意即作者藝術生命的展現。書法中有人格的顯現，有人性的光輝，有生命的信

息，有社會的理想，它集中展現了中華民族的審美觀。

   《蘭亭序》是晉代大書法家王羲之的行書代表作。行筆不激不厲，若斷若連，線條圓勁而有立體感，起

轉提按猶如行云流水；字體結構極盡變化，有的像楷書，有的取草意，平穩中寓險峻，婀娜多姿，俊爽

飄逸；布局章法以縱為主，字形大小參差相間，錯落有致，上下筆劃互相映帶，一氣呵成，直行中字或

左或右，但不離中軸線，富有韻律。千百年來受到人們的推崇和贊賞，被稱之為“天下第一行書”。《蘭

亭序》之所以如此，在于字里行間表現出王羲之柔中帶剛、儒雅風流又骨鯁忠亮的品格，顯示出王羲之

淵博的學識和文人那種淌佯山水、隨物賦形的才情，同時，又抒發了王羲之儒道兼容、曠達超逸的思想

感情。書如其人，《蘭亭序》既是王羲之胸襟抱負和情感的載體，又以王羲之的人格力量感動著無數讀

者。

　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祭侄稿》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其書寫風格與《蘭亭序.》迥然不同，但它

們的共同特點都無不傾注了書者當時的情感。《祭侄稿》是顏真卿為御敵而壯烈犧牲的侄兒季明起草的

祭文。通篇縱筆揮灑，毫無拘束，滿紙狼煙，時而平穩凝重，時而姿態橫生，時而低沉郁結，時而雄勁

激昂，一氣相貫，抒發了作者的報國忠心，透露出對家人的深情，對敵酋的憤慨，對死者的哀傷。我們

從文稿中可以體悟到顏真卿在書寫此文時，筆墨的粗細、濃淡、干枯、疏密、虛實、長短隨著感情的起

伏變化而變化，扣人心弦。

  3、漢字書法之所以是獨立的藝術，還在于它具有藝術作品最基本的特征。

         藝術，一般是指廣義的文學和狹義的音樂、美術、舞蹈、戲劇、電影等等。

　　 藝術可分為語言藝術（文學）、表演藝術（音樂、舞蹈）、造型藝術（繪畫、雕塑）、綜合藝術（

戲劇、電影）等。也可分為時間藝術（音樂）、空間藝術（繪畫）、時空綜合藝術（戲劇、書法）等。

   藝術是通過塑造具體生動的感性形象，反映社會生活的審美屬性，表現作者對生活的審美評價的一種

社會意識形態。是人從審美角度，對現實世界進行審美體驗，認識和掌握的最高形式，使人對現實審美

關系的集中體現。

　　藝術的這些本質特點，書法都具有。書法是具有時間性、空間性、可視性的表現藝術、抽象藝術　

之綜合體，它是藝術的一個分支。它兼具造型（對具象的概括、抽象、模擬）、表現（感情的抒發、性

格、學識、修養的外現）、韻律（無聲而又有音樂的律動，有形單色而具圖畫、舞蹈的燦爛）的功能。

   具體說來，書法藝術有以下幾個特點：

（１）、結構的形體美。形體美是造型藝術美最基本的特征。書法家有意識地將漢字的字形結構通過點

畫的起伏變化以及對全篇的安排布局，創造出一種間接曲折的造型，反映出事物的形態。比如，點若高

峰墜石，畫如列陣排云，豎象長槍大戟，線似驚蛇入草，戈如百鈞之弩發，折如曲折鋼鉤，牽似萬歲枯

藤等等。書法的形體美，有一部分是模擬象形文字，本身就具有事物的形體美；有些起初是模擬象形文

字，后來漸離事物原形，只是一種象征符號，還有一部分非象形文字（如形聲、假借、轉注），這些漢

字的形體雖與自然美的形體差異較大，但構成的部件點、畫、撇、捺、鉤、折等，通過書法家的筆墨變

化，成為種種美的形式以表現各種不同的思想感情。

（２）、姿勢的動態美。美在于物體蘊藏著一種動勢。動則有姿，動而出情，動中含韻。書法講究用力、

造勢，“點畫細如絲發，皆須全身用力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篆書回環曲折的用筆具有一種

“字若飛動”的運動感；隸書、楷書的各種上下左右挑動和拖曳的筆勢，草書、行書以富于運動的點線去

表現事物或輕盈、或敏捷、或矯健的動勢，都具有動態美。

（３）、內在的意境美。漢字書法的用筆和結構，能夠體現出某種美的理想和境界。書法的意境營造，取

決于書法家思想感情、審美趣味、審美理想和對客觀現實的審美體驗。如王羲之《蘭亭序》所營造的“清風

出袖，明月入懷”的平和自然之美，正是他順隨自然、委運任化的思想的反映�！饵S州寒食詩帖》是蘇軾在

因烏臺詩案遭貶黃州期間所寫。此手卷詩書合壁，爛漫不羈，堅厲凝重，蒼勁沉郁，一氣呵成。開頭每

行九、十個字，不緊不慢，氣勢肅然。寫到第二首一開頭就突破前規，字體變大，運筆加快，“破灶燒

濕柴”以下勢如破竹，跌宕多變。充滿內在的不可遏止的激情。這幅作品的思想感情與所書寫的思想內容

緊密相連，敘寫了作者在黃州的艱苦生活，表達了作者悲涼而又堅韌的心境。不同時代的書法家具有不

同的審美理念和感受，因而反映出不同的風格，如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明尚態等等。此外，同一

書法家在不同情況下的思想感情也相應地反映在他的書法作品中。如王羲之的《喪亂帖》與《蘭亭序》就

是同一作者在不同情況下所表達的不同思想感情，具有不同的意境美。

（４）、整體的抽象美 。書法受筆劃和字型結構的限制，只能在遵循文字筆劃和字形結構的前提下去反

映現實的動態美和形體美。因此，書法是純粹的形態藝術，它以線、面、塊構成的抽象形式直接作為藝

術符號表現情感，反映世界。而繪畫是現實形態藝術，它以線、光、塊、面、色等構塑自然景物或人物

形象的形狀，以具象作為藝術符號表現情感，再現世界。所以，書法比繪畫更集中、更概括，使人能夠

聯想更多的具體事物所共有的審美特征，而不局限于某一具體事物。從一定意義上說，書法是藝術中最

抽象的藝術。

（5）、蘊含的韻律美。張懷瓘稱書法為“無聲之音”。林語堂說：“一切藝術的問題都是韻律問題……學

習中國書法藝術，實則是學習形式與韻律的理論”。所謂韻律，實際上是指節奏的快慢、急緩、起伏、強

弱、高低、大小、濃淡、遠近、剛柔等等。所以，人們把書法比喻為無聲的音樂、平面的建筑、靈魂的軌

跡、性格的密碼。不同的書法家書法作品具有不同的韻律，不同的書體有不同的韻律；即使同一書法家在

不同時間、空間書寫同一內容書法作品，也會有形態、情趣、韻律的差異。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

1、書法與寫字關系：書法就是寫字，寫字不一定就是書法。明確這一點，對于我們以什么視角欣賞

書法、創作書法至關重要。

2、學習書法要破除兩個思想障礙：

一是神秘感。書法深奧而不神秘。只要認真學法、知法、悟法、得法，刻苦練習，就能進入書法殿堂。

二是簡單化。認為會寫漢字，必會書法，毛筆落紙，就是書法。因而，無視法度，信筆涂抹。這是對

書法的誤解。

3、書法是寫字，但又蘊涵著許多字外之情、之意、之象、之態、之境、之道。需要深厚的字外之功。

   以上僅是個人學習書法過程中的一些粗淺的感受、體會，期盼專家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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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主要參考文獻：

1、《說文解字》

2、《中國書法史》； 

 3、《美的歷程》；

 4、《美學辭典》；

6、《中國歷代書法論文選》；

7、《中國歷代書法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