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歲王蒙醞釀30年 煥新300年經典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肖姍姍
10月17日,2025天府書展現場,91歲的“人民藝術家”王蒙攜新作《極限聊齋:王蒙神侃〈聊齋〉》(以下簡稱《極限聊齋》)亮相。這位九旬文學泰斗,一開口就表達了對成都的熱絡偏愛:“成都太可愛了!要歷史有歷史,要好吃的有好吃的!”
當天,他帶著醞釀30年的作品,與讀者展開一場跨越300年的文學對話,讓蒲松齡筆下的經典煥發當代活力,更展現出“文壇常青樹”不竭的創作激情。
《極限聊齋》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精選《考城隍》《葉生》《聶小倩》等50多篇經典。這部作品既是王蒙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也為當代讀者提供了一把“讀懂古典、照見自己”的鑰匙。

91歲的“人民藝術家”王蒙。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向宇 攝
2025年,91歲的王蒙已出版3部新作,讓人驚嘆于他“越活越年輕”的創作生命力。
談書名 生活經驗與文學經典的對話
“為什么叫《極限聊齋》?因為蒲松齡寫得太‘絕’了!”面對讀者的好奇,王蒙拿起新書,語氣里滿是對《聊齋》的推崇。在他眼中,《聊齋》的“極限”體現在方方面面:想象力、對人性的挖掘、文學表達的張力,都達到難以超越的高度。“它的創造性、陌生性與內在邏輯,都走向了某種邊界,你找不到任何作品能與它相提并論。”
王蒙解釋,《聊齋》的邏輯尤為特別,那是“文學的邏輯、感情的邏輯”——不是理性的演繹歸納,“和現實沒關系,卻比現實還透徹。”就像有的故事里,人物因一念之差引發連鎖反應,情節看似離奇,讀來卻覺得無比合理。“這種邏輯在世界文學中都極為罕見,我認為它代表了文學想象力的極致。”
書名中的“神侃”,是王蒙對自己解讀方式的幽默定位:“版本差異、文字考證,那是專家的事。我就是‘神侃’——用當代人的眼睛讀《聊齋》,把300年前的傳奇故事,跟今天的職場、情場、生活困境連起來。”他坦言,自己耗時兩年半寫成這本書,初衷不是做學術研究,而是想讓經典“活”在當下,“我不是要教大家怎么讀《聊齋》,而是想讓大家通過《聊齋》讀自己。”
書中,王蒙用鮮活的北方口語重述情節,隨手拋出“職場頂鍋俠”“情愛雙標”等當代話題。
例如,講《嶗山道士》,先還原奇幻場景,再點評“故事意境優美,但結局略顯生硬,即便有勸善之意,也未嘗不能有一個更溫暖的收尾”;談《葉生》,聯系當下年輕人的競爭困境,剖析執念帶來的束縛。這種“邊述邊評,邊發揮推敲”的方式,帶著小說家的靈動與生活氣息,讓300年前的故事有了打動當代人的溫度。
在發布會現場,王蒙還以一段即興相聲貫口完成詞語接龍,妙語連珠引得滿堂喝彩。他笑稱,讀《聊齋》就像“撒歡撂蹦”,能讓人在文化、文學、人生的世界里盡情遨游,“大談《聊齋》,怎么會這么幸福!”
論價值 不變人心與當下生活的觀照
翻開《極限聊齋》,目錄設計暗藏巧思——王蒙以莊子“人間世”“齊物論”“逍遙游”“大宗師”四境為綱,將50多篇故事分類。“不是為考據訓詁,乃欲借古賢之目,開掘文本的哲學縱深與當代意蘊。”他說,《聊齋》寫的是傳奇,說的是人心,職場競爭、情愛欲望、世態人情,這些300年沒變過的東西,正是他想和讀者聊的核心。
《葉生》是最打動王蒙的篇章之一。故事里的書生才華橫溢卻屢試不第,即便歷經挫折仍執念不改。“比范進更荒誕,比孔乙己更蒼涼!”談及這篇,王蒙語氣陡然沉重,“今日再重提,就是想讓年輕人看清——別被執念困住。”他點評道,這是對命運“不解、不甘、不服、不停”的控訴,也藏著逆境中知音情誼的珍貴,“越是受到幫助,越難接受失意,這份矛盾讓悲劇更顯深刻。”在他看來,葉生的“不甘”,像極了當下被各種壓力裹挾的年輕人,“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別讓執念消耗了自己。”
《考城隍》被王蒙解讀出了職場的隱喻。故事里的書生意外獲得機會,卻有人在無形中成為“替補”,默默承擔代價。“就像現實里,很多人看似得到機會,背后可能有其他人的犧牲。”他犀利地指出,這種無奈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存在,“蒲松齡寫得越平靜,越讓人感受到小人物命運的身不由己。”
除了剖析困境,王蒙更看重《聊齋》中展現的情義。在《王六郎》里,兩個身份懸殊的人因真誠相交,危難時甘愿為對方放棄機會;在《葉生》中,縣令丁乘鶴賞識書生才華,傾力相助,書生以畢生所學回報。“現在年輕人說‘搭子’,但這些故事告訴我們,什么是真正的相知相惜。”王蒙感慨,這種跨越身份甚至生死的情義,在今天依然珍貴,“它提醒我們,生活不只有利益交換,還有純粹的溫暖與堅守。”
王蒙的點評,常常融入自己的人生閱歷。
解讀《嬰寧》,他盛贊“一笑的力量”:“緊張時刻能放聲一笑,比哭好,比怒強,這是自信自強的模樣。”談及《王成》,他寫下對命運的感悟:“幸中必生不幸,不幸中也能有大幸,別只盯著倒霉,也珍惜經歷的一切。”
這些文字,超越對《聊齋》的解讀,成了一位九旬老者對生活的通透洞察。
講幕后 醞釀打磨與實地考察的創作
“寫這本書,前后花了兩年半,但醞釀了30年。”王蒙坦言,早在30年前,他就被《聊齋》的“極限”魅力吸引,萌生了解讀的想法,“那時候覺得自己閱歷還不夠,不敢輕易動筆。”直到近幾年,他讀完中華書局2015年版《聊齋志異》四卷本,又參考了馬瑞芳教授的研究著作,才終于覺得“火候到了”。
“《聊齋》給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文學課題——文學邏輯。”王蒙說,過去談邏輯,多是理性的演繹歸納,但《聊齋》的邏輯是“跟著感情走,跟著故事的魂走”。這種邏輯看似“沒邏輯”,卻最能打動人心。“這個課題,我想了30年,才慢慢琢磨透。”
在寫作中,王蒙每天堅持寫兩三個小時。有時思路來了,會寫到深夜。他的夫人曾擔心他的身體,勸他放慢節奏,但王蒙說:“寫作是我的命,不寫,我才會覺得累。”
書中的每一篇點評,都經過反復打磨,有的段落改了10多遍,只為找到最精準、最接地氣的表達。“我不用學術術語,就想用老百姓能聽懂的話,把心里的感受說出來。”
在寫作期間,王蒙特意去了蒲松齡的故鄉幾次,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站在他生活過的地方,好像能更懂他寫故事時的心情。”他說,蒲松齡的才華在于,能把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寫得跌宕起伏又入木三分,“他寫的不是奇聞異事,是人心,是生活。”
說規劃 繼續出書與享受美好的期盼
在發布會尾聲,王蒙透露了自己的“小目標”:“《極限聊齋》只是第一部,后面還有《海論聊齋》《顛沛聊齋》,我要把《聊齋》的‘沒邏輯的邏輯’挖到底!”臺下瞬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讀者們期待這位九旬大師的下一部作品。
事實上,在《極限聊齋》出版前,王蒙就已展現出驚人的創作力。2023年12月,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青春作賦思無涯——王蒙文學創作70周年展”,近300張照片、550余件展品,全景呈現他70載不輟的筆耕歷程;2024年4月,他獲“春風年度致敬”獎;2025年,除《極限聊齋》外,還出版了《詩詞中國》《夏天集》兩部新作。
“有人問我,為什么91歲了還能寫這么多?”王蒙笑著說,“因為我熱愛寫作,熱愛生活。每天能和文字打交道,能從經典里讀出新東西,就是最幸福的事。”他坦言,年紀大了,精力不如從前,但只要坐在書桌前,就覺得渾身有勁兒,“文學是我的精神支柱,只要還能寫,我就不會停。”
對于《極限聊齋》的出版,王蒙最期待的是年輕人能喜歡。“現在很多年輕人覺得經典離自己太遠,其實不是的。”他說,《聊齋》里的故事,講的都是普通人的掙扎與堅守、欲望與情義,“只要能讓一個年輕人讀完,覺得‘原來經典也能這么讀’,能通過故事讀懂自己的生活,我就滿足了。”
當天的發布會現場,擠滿了不同年齡層的讀者。有白發蒼蒼的老者帶著珍藏的王蒙著作求簽名,也有大學生拿著《極限聊齋》認真記錄。一位00后讀者說:“以前覺得《聊齋》是文言文,不好懂。看了王蒙先生的解讀,才發現里面的人和事,跟我們現在的生活這么像,這就是經典的力量吧。”
從1953年開始文學創作,到2025年仍筆耕不輟,王蒙用70載的創作生涯,詮釋著“人民藝術家”的擔當與堅守。《極限聊齋》不僅是他與蒲松齡的隔空對話,更是一位文學泰斗對傳統文化的創新傳承——他用自己的生命閱歷,為經典注入當代活力,讓300年前的故事,依然能照亮當代人的生活。正如他所說:“中國人讀中國小說,是人生難得的幸福。放談《聊齋》,能讓你苦思深省,能讓你享受人生與文化的美好。”
來源:四川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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