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盡頭的修行

李教員沒有去南京與我們相會，我30年前因作業不合格而對李教員許下的承諾也還沒兌現。雖然現在同學們都不會再用仿宋字，當今的軍校學員再也用不著去寫仿宋字，書法上更沒有仿宋體，但“我一定會把字寫好”的承諾歷歷在目。

我自信，我現在的書寫水平，應該能夠稱得上是“好字”了，雖然這未必是用小筆尖寫出的仿宋字；用傳統毛筆寫出的楷行草隸篆，不更能代表祖國的傳統文化嗎？相信老師能夠接受。

給李教員的作品，是用四尺斗方凈皮宣紙寫成的。四尺斗方，代表著做人方方正正，凈皮宣紙代表著心地純凈。同時，這種尺寸正好是30年前我作業用紙的12倍。正文“桃李難忘恩師情”，字體用清篆，落款用小楷。清篆代表莊重古樸，而小楷則接近現在的仿宋字。為了讓整個畫面既莊重古樸，又和諧活潑，書寫時我并沒有拘泥于字的排列，而是讓這七個字占據了右上方大部分，而留出左下方用濃淡不同的水墨勾勒出一株蘭草圖，蘭草上有兩朵用淡墨繪出的蘭花，一朵居上，一朵居下。居上者似一位老者，緊盯著下方，充滿期待；居下者似一位學生，仰望上方，孜孜以求。雖然我不是學畫出身，但寫畫時凝聚了所有感情，相信教員能夠讀得懂。

我把這幅字用信封封好后，帶到南京，讓同去參加聚會的老區隊長捎給還在鄭州的李教員。老區隊長是我上軍校時的行政領導，而李教員則是我們的教官。讓老區隊長轉交這幅書法作品，恰似在學校時應該由行政領導將學員的檢查交給老師一樣。

聚會結束沒多久，回到鄭州的老區隊長沒有通過微信，而是直接打電話告訴我，他已經把我送給李教員的書法作品轉交給了她。并興奮地說，李教員收到作品后很高興，當場就在樓下打開看了又看，一邊看一邊說她的學生有出息。并把這幅字傳給其他教授看，說看看我的學生，字寫的多好。你們沒有會寫字的學生吧！

我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遲交的作業，我準備了30年；這沒有親耳聽到的教員表揚，我盼望了30年；這兌現了的諾言，我等待了30年。

放下了包袱的心情特別輕松，教員對我書法作品的肯定讓我激動萬分，激勵我重新揚帆啟航。

很快，同學30年聚會的興奮過去了，生活重歸過去的節奏。有一天，正在臨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這個電話是用座機打來的，顯示地區為河南鄭州。

平時，如果接到陌生電話，尤其是用座機打來的陌生電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接聽，因為這樣的電話十有八九是廣告電話或行騙電話。然而，這次我卻猶豫了，不由自主地接通了。

“延倫，是李延倫嗎？”電話的那頭，是一位蒼老但有力的女聲：“我是你的教員，李老師�！�

“老、老師？李教員……”我的聲音突然哽咽了。這久違了的聲音，這我聽了數百天數萬次的聲音，雖然變得蒼老，但仍不失有力。

“是，是我。你寫的字我收到了，也找人裝裱了。就掛在我的書房里�！甭牭贸觯�老師的聽力一定不如以前，說起話來生怕我聽不到，在電話的那頭不是在說，而是在喊。

“李教員，這是我給你補交的作業。還記得嗎，30年前，我因為寫字把你氣哭過！”不是因為老師耳背，而是因為我的情緒難以控制，聲音很高，顫抖著，我自己都感覺我也在喊。

老師似乎并沒聽懂我的話，而是還順著她的思路繼續往下說：“李延倫，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成為有影響的書法大家，字寫得越來越好！”

“教員，你放心。我一定把字練好，把字寫得越來越好�！辈恢�不覺間，我發現自己又在向老師承諾。而我親愛的老師，你還能再等30年嗎？我一遍遍在心里說：“不會。老師，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再等這么久。30年不行，20年不行，10年也不行。我會每天都讓你看到進步，每天都讓你為我感到欣慰�！�

電話的另一端，教員雖然沒說話，但很久很久都沒有放下電話，她似乎能聽到我的心聲。我也能感覺到教員臉上欣慰的笑容。

書法，是一場沒有盡頭的修行，我會一步一步堅實地走下去。這不僅僅是為了30年前的一個承諾，更是為了30年后心中那一束沒有熄滅的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