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遠處南海一百里，有天末的熱氣和海里的涼風，藤荊礙路，用落葉協和。一切靜寂，松蔭遮斷溪流……”象征派先驅李金發曾在一首懷念故鄉的詩中這樣寫道。其中“遠處南海一百里”的地方，便是廣東梅州。

圍龍屋的炊煙、客家山歌的婉轉，是李金發童年最深刻的印記。1900年11月21日，李金發出生在梅州市梅縣區梅南鎮羅田上村，原名李權興，后來以“李金發”之名震撼了中國文壇與藝壇。

李金發。

從田埂走出的大詩人

1919年，李金發懷揣理想與抱負，與同鄉學子林風眠等一批熱血青年從上海登上郵輪，行程萬里，赴法求學。在西方文化的浸潤中，李金發以敏銳的藝術感知和大膽的創新精神，將法國象征主義詩風引入中國。1925年，其首部詩集《微雨》出版，以新奇詭譎的意象、突破傳統的格律驚艷文壇，“詩怪”之名自此遠揚。

上世紀20年代的法國。

正是這份敢闖敢拼的勇氣，使李金發開辟了中國現代象征派詩歌的嶄新天地，被譽為“中國現代象征派詩歌的開山鼻祖”。

在不久前廣東省作家協會、中共梅州市委宣傳部、梅州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聯合主辦的“紀念李金發誕辰125周年系列活動”中，中山大學教授陳希介紹，2025年是非常特別的節點，并不僅僅是李金發誕辰125周年。1925年，李金發表的第一首詩歌《棄婦》刊登在《語絲》雜志的第四期。同年，詩集《微雨》也在北京新潮社出版，距今正好是100周年。“這也意味著中國的象征主義詩歌的誕生剛好是100周年，這個時刻是一個可以載入學術史、詩歌史的非常重要的事件。”

在陳希看來，李金發的詩歌超越了當時的主流詩歌所承擔的歷史使命和現實主義主題的功利性訴求，也超越了特定時代和民族地域的狹隘，呈現了世界性的廣闊，透露出人在現代性的光環籠罩下的生存圖景。他的詩歌，對20世紀30年代的“現代派”、40年代的“九葉詩派”以及新時期的“朦朧詩”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李金發詩全編》。

“中國詩歌的現代轉型，一直處于新舊中西雙重維度交織成的縱橫坐標中。”陳希表示，胡適等“五四”新詩運動者們，采取反叛中國傳統詩學，倡導自由體白話新詩的激進策略圖新求變，實現詩歌革命。而以李金發為代表的象征主義詩歌崛起，取法西方，引發詩學觀念和審美方式的變革，屬于傳統向現代的變革。如果說胡適嘗試以白話寫自由體新詩是第一次革命，那么李金發則引發了新詩的二次革命，建構新詩的現代審美傳統。

在閱讀多部李金發的作品后，美國加州大學教授奚密發現，李金發在詩的形式上有多種探索與嘗試，寫過古典的十四行詩，還寫過散文詩。“李金發的詩歌，是對現代漢語的大膽探索和實驗，具有開創性。”

而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吳思敬則認為，獨特的個性、奇異的風貌，將西方現代主義詩歌引入中國，追求純美和注重個人化的情感體驗，這一切都是李金發明顯區別于同時代的詩人的地方，“僅從這一點來看，把李金發列為20世紀中國詩歌史上最重要的詩人之列，是不以為過的。”

詩壇之外，李金發在雕塑領域同樣成就斐然。著名學者蔡元培曾盛贊他“文學縱橫乃如此，金石刻畫臣能為”。作為雕塑作品入選法國展覽會的中國第一人、用雕塑制作現代城市公共藝術的中國第一人、開創中國大學院校雕塑專業教育的第一人，李金發用三個“第一”鑄就了中國雕塑泰斗的盛譽。

李金發雕刻的伍廷芳坐像。

李金發的一生，是不斷出發的一生，如同一場從不停歇的遠行。

從19歲走出圍龍，李金發負笈法國，足跡遍及法國、比利時、荷蘭、德國、意大利，25歲返國后創業奔波，45歲之后當外交官6年，游歷中東各國，至51歲辭去官職，隱居美國，幾乎踏遍了大半個地球。

有感于李金發獨一無二的創作經歷，陳希專程賦詩一首：“玉振金聲越海疆，象征發軔啟新章。嶺南自有詩魂在，中西融合萬古長。”

傳承“植根故土、放眼世界”的文化品格

李金發一生跋涉，但無論走得多遠，家國情懷始終是他最深沉、最持久的精神底色。

青年時期，他專門搜集客家山歌，并編輯成《嶺東戀歌》出版，將家鄉風情凝于筆端；國難當頭之際，他從越南河內輾轉回到國內，開始擔任《文壇》月刊的主編，在創刊詞中發出“我們有一日的力量，則盡一日的責任，求其在抗戰文藝史上，印下一點痕跡”的吶喊，更以《亡國是可怕的》等詩作振臂高呼，用筆墨作為刀槍。

即便到了晚年他遠居海外，仍以筆墨遙寄思鄉之情，字里行間流淌著家國深情，故鄉的風土人情、客家的文化基因是他創作的精神原鄉，無不令人動容。

今天我們為何要紀念李金發？不僅僅因為他是開宗立派的詩人，是開拓創新的雕塑家，是學貫中西的學者，更是因為他身上那種“植根故土、放眼世界”的文化品格。

李金發為趙少昂雕刻。

“我們今天讀李金發，讀《微雨》，仍然會被他斷裂的意象，通感的修辭所震撼。他寫《棄婦》，寫的不僅是離人，更是那個大變革時代里人類靈魂無處安放的惶恐，他寫史之黑影，不是頹廢，而是對生命本質最嚴肅的凝視。他用深沉來對抗圓滑，用晦澀來保留詩意的尊嚴。”中國詩歌學會會長楊克說。陳希則認為，紀念李金發實質上是對中國現代主義文學與審美現代性開端的再確認。

從詩壇先鋒到雕塑名家，從外交官到詩人，李金發始終以開放的視野吸納世界文明精華，讓中國文學與藝術在國際舞臺上嶄露頭角，又以赤誠之心守望文化根脈，將故土情懷與家國大義融入創作的血脈。人們往往能夠從他豐厚的文學遺產中獲得新的經驗與啟示，傳承他的創新精神與家國情懷。

采寫：南方+記者 戴雪晴 汪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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