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是無數活人的容貌的收藏者 ▏勒內·夏爾詩選
勒內•夏爾

(René Char, 1907-1988)
勒內•夏爾(1907-1988)法國當代著名詩人。生于法國南方,早年一直住在家鄉鄉間。后從事文學,受超現實主義影響。1930年曾與布雷東、艾呂雅合出過詩集《施工緩行》。第二次世界大戰起,他抱著愛國熱忱,拿起槍來與敵人周旋,是下阿爾卑斯地區游擊隊首領,在抵抗運動中與加繆成為摯友,獲得騎士勛章。法國光復后他出了不少詩集。1983年,伽利瑪出版社將夏爾的全部詩作收入具有經典意義的“七星文庫”出版。

詩 選

▽紅色饑餓
你瘋了。
這多么遙遠!
你死時,一根手指橫在嘴前,在一個高貴的姿態里為了截斷感情的涌流;寒冷的太陽青色的分享。
你太美了,沒有人意識到你會死。
過一會兒,就是夜,你同我一起上路。
確切無疑的赤裸,乳房在心臟旁腐爛。
靜靜地,在這重合的世界上,一個男人,他曾把你摟緊在懷里,坐下來,吃飯。
安息吧,你已不在。
樹才 譯
▽萬歲
在我的國度,春天溫柔的證據和穿戴破爛的鳥兒都寧愿不被人注意。
在一盞燭火旁真理苦等著破曉。窗玻璃被疏忽。如此的守望,它怎么啦?
在我的國度,我們不去問一個男人為何深深感動。
倒扣的船上,沒有惡毒的陰影。
一聲清涼的“喂”尚不被人知,在我的國度。
我們只借那些可以加倍歸還的東西。
那里樹葉茂盛,十分茂盛,在我的國度的樹上。枝條自由是因為不負載果實。
我們不相信勝利者的好信仰。
在我的國度,我們說謝謝你。
王家新譯
▽宣告其名
那時我十歲。索爾格河將我鑲嵌。河水如
圣明的鐘面,太陽歌唱著歷歷時辰。無憂無慮
和悲愁苦痛都烙在一家家屋頂的鐵公雞上一并
忍受著。然而在這個窺探著的孩子心里,怎樣
的輪子旋轉著,轉得比白熾火災中的磨坊的葉
輪更強勁、更疾速?
注:索爾格河La Sorgue,法國南方阿維農地區的一條河流。
何家煒 譯
▽內馮的青春
公園籬墻內,蟋蟀
沉寂無聲只為更好
地棲息。
被牧場圍繞的
內馮公園里,
一條沒有斜坡的溪流,
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
描述著他們的哀傷,
這樣活著更美好。
內馮公園里
一位反叛者已經
與溪流匯合,與這孩子,
最終與這幻景匯合。
內馮公園里
必將逝去的是夏季
沒有一只蟋蟀的鳴聲
它,不時地,沉寂。
注:內馮Névons,法國南方阿維農地區的一個小城。
何家煒 譯
▽共同呈現
你忙于寫作,
仿佛生命中你已姍姍來遲。
于是這般引出你的源泉作為伴隨。
你趕緊吧。
趕緊傳送
你背叛仁愛之心的精彩章節。
確實,生命中你已姍姍來遲,
無法澄清的生命,
你思慮再三惟有接受融合,
那是你每天被眾生萬物所拒絕的,
你東一塊西一塊獲得些許干癟的碎片
歷經無情的斗爭。
除此之外,一切不過是順服的臨終,
赤裸裸的末日。
若你在艱辛勞苦中遭遇死亡,
接納它如同汗淋淋的頸背感到
干手帕的好處,
當你彎腰相向。
若你想笑,
獻出你的順從,
決不要出示武器。
你被創造出來只為一些獨有的時辰。
你變形吧,不帶遺憾地消失
合意于甜美的嚴峻。
一個接一個街區清掃著世界
不會中斷,
沒有歧途。
散作塵土。
沒有人會察覺你的消融。
何家煒 譯
▽愿它永生
這國度僅僅是一個
精神的意愿,一個
掘圣墓者。
在我的國度,春天溫柔的見證
以及散羽的鳥群為遙遠的目標
所鐘情。
真理在一支蠟燭旁等待晨光。
窗玻璃不修邊幅。殷勤有加。
在我的國度,人們從不質問一個
激動的人。
傾覆的小船上沒有兇惡的陰影。
致候痛苦,在我的國度聞所未聞。
將因之增長的,人們才會借用。
葉子,許多葉子在樹上,在我的
國度,樹枝因不長果實而自由。
我們不信征服者的那套信仰。
在我的國度,人們感激著。
何家煒 譯
▽俘虜
我嬉戲的青春鑄成囚徒的生涯。
噢,我生命的堡塔!
田野,你們映照在我四個收獲季節。
我雷霆震怒,你們輪轉著。
何家煒 譯
比利牛斯山
被大大愚弄了的山,
在您焦躁的塔頂上
銷弱最后一線光芒。
僅剩空洞與雪崩,
遺憾和悲傷!
所有那些不被愛戴的行吟詩人
都曾見過在某個夏天
閃耀他們溫存的悲觀王國。
啊!雪是嚴酷的
它喜歡人腳下受苦,
它要我們死于冰凍
當我們在沙漠活過。
何家煒 譯
▽互不理會
在這般漆黑的戰斗和這般漆黑的凝滯中,
恐怖使我的王國瞎盲,我舉起收獲季節生翼的
獅子直到銀蓮花冰涼的喊叫。我在每個生命的
變形鏈中來到這個世界。我倆各自相安無事。
我從一種可并存的道德引出無懈可擊的救助。
盡管渴望消失,我是等待中的揮霍,驍勇的
信念。絕不放棄。
何家煒 譯
勒內•夏爾
詩
論(錄自王家新、沈睿編選《二十世紀外國重要詩人如是說》,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06-107頁。)
詩人不能長久地在語言的恒溫層中逗留。他要想繼續走自己的路,就應該在痛切的淚水中盤作一團。
長詩是狂熱的升騰,詩歌是灼熱枯焦的海岸的閃光。
詩人是無數活人的容貌的收藏者。
詩人喜歡夸張,但在痛苦中他的嗅覺是準確無誤的。
詩歌的清澈溪流,較之其他流水最少受到橋梁陰影的干擾。
詩歌是洗心革面的人心目中的未來生活。
詩是已經實現的愿望的愛,然而愿望仍然是愿望。
詩人站在引力的發端處,象蜘蛛在天空中鋪設自己的道路。他多多少少對自己有所隱瞞,但在別人看來卻是處在前所未有的熾烈炫目的強光照耀下。
遭到生活反駁的經驗,是比其它一切更為詩人喜愛的東西。
在詩的內容中應當有同等數目的秘密隧道、手風琴孔眼和未來因素,陽光普照的港灣、誘人的蹊徑和彼此呼應的生物。詩人是這許多構成秩序之物的統率。而這個秩序又是不安定的。
詩人是報警的孩子。
詩歌的任務既然是賦予我們無上權力的同時,使我們失去個性,那么我們就要通過長詩的力量使詩豐滿起來,使一切得到顯示,即使是受到個人自負的歪曲也罷。
長詩是我們拋給死亡這副丑惡嘴臉的生活碎塊,然而,要拋得盡可能高一些,以便使它們越過死亡,落到被標示為統一的世界里。
詩人在自己走過的路上應當留下的不是論證,而是足跡。只有足跡才能引導。
詩歌——這不僅僅是語言,而且是我們所渴求的生活為了無與倫比的現實的到來而發出的無聲的、絕望的呼喚。它能躲避腐朽,但不能躲避毀滅,因為它也經常遇到我們大家面臨的危險。然而它是唯一的,無疑能夠戰勝腐朽死亡的。美,在遠處游動的美就是這樣,它從我們那顆時而理智得可笑、時而敏銳得驚人的心靈的幼小時期就出現了。
詩歌的唯一興趣就是經常的失眠。
在詩歌中,我們只是停留在即將離開的地方,我們只是創造與之疏遠的東西,我們只有消滅時間,才能獲得長久的時間。
詩歌將永遠是,將首先是一種被刑訊室阻隔的奔逃,——也是一種信念,相信這次奔逃,拼命的、竭盡全力的奔逃終會成功。
——轉自詩人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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